土豆大南瓜

【茄花】霍乱时期的爱情

大量借鉴原著。



(1)

    这是一个美丽的夜晚,汽船在并不宽敞的运河河面上缓慢的前进,远方地平线上是即将沉入大地的夕阳,如火一般红热,烧透了四分之一的天空。城市的亮光在天边消失,从船头的瞭望台看去,河流平缓而安静,像是在轻轻地诉说着什么。沿岸的农场上时而可见大堆大堆的篝火,告诉过往的船只在哪里能买到木材,夜幕一降,散落的篝火堆便将农场装点成闪着磷光的平原。

    老番茄想起了年轻时的那次旅行,那其实并不是一次旅行,因为那次出海的目的是将老番茄送去国内最繁华的城市去进修,而代价,在多年之后才显现出来。

    当时的他年轻又充满好奇,对未知的新生活充满了期待与热情,竟然站在甲板上对懒洋洋地趴在沙滩上晒太阳的短吻鳄吹起了口哨,吓跑了在它们口中做着清理工作的蝴蝶;船舱内闷臭湿热,他就跑到船尾,躺到逃生用的小艇中,翘起腿来数着飘过的云儿。好心的船长怕他掉进海里,就告诫他要远离船的边缘,不然会被发出女人声音的海牛骗去。

    两人坐在瞭望台上,花少北听着老番茄兴高采烈又小心翼翼地讲着,心里清楚他在尝试振奋自己的情绪。夜间的微风夹杂着山茶花的香气和甲板上笙歌的人群的酒气,闻去叫花少北不知到底是该放松还是皱眉。但是有一点是清楚的,他不想和任何人讲话,即使是眼前这个人。

    半夜过后,欢歌的人们终究败给了倦意,人群褪去,音乐消散,只剩下了满是瓶瓶罐罐与瓜果残瓤的甲板。照亮甲板的大灯关闭了,能看见的只有船舱中时隐时现的煤油灯的火光和被月光照得雪白的甲板。此时,两人还坐在船头的瞭望台上,两颗心在一齐跳动,能听到的只有两人的呼吸与船舱中传来的熟睡的鼾声。

    相对无言。老番茄看了好一会儿的月亮,星星和花少北,可无论他如何看向花少北,花少北都不为所动,只是向下看着船头劈开的水波。晚风吹乱了花少北的一头白发,露出了微微皱起的眉头,虽然眉毛早已被名叫时间的修理匠给拿去。老番茄看着他的眼睛,惊讶于时间何以如此疏忽,竟然忘记带走那眼中的少年光芒,他虽年已七十却还有着一对晶莹剔透的蓝色瞳孔,仿佛装有蔚蓝的大海,只不过彼时,那眼中仅是无言的忧伤。

    少年的光芒,总是带着一丝忧郁。

    他发现他在无声的啜泣,他慌了神,不知所措,脑中的第一个想法竟是责怪自己年迈的大脑不能给自己的处境想出好的解决方案。他没有想到的是,花少北需要的,不过是简单的安慰。

    “你…是想一个人呆一会儿吗?”老番茄问道。

    “要是那样,我就不会叫你进来了。”



(2)

    十八岁这一年,老番茄迎来了一位新同桌。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教室内燥热的空气使得正在讲授神学必修的老师都昏昏欲睡。午后的慵懒被一声刺耳的摩擦声驱散—那是教室前门与水泥地面斗争的声音。走在前面的是学校的校长,一位头戴黑纱修女,她身后的,是一个拘谨的少年,个子很高,头却总是低下来看着地面,好像在观察第一排学生的鞋子。白色的亚麻衬衫软塌塌的,衬出少年宽却瘦弱的两肩,

    “大家好,额,我叫花少北。”

    在老师的指示下,他坐到了老番茄的旁边,他一坐下,一种淡淡的清香就溜入了老番茄的鼻子,是山茶花。

    “花少北,”老番茄刻意地拉长声音,“好特别的名字,你好,我叫老番茄,以后我们就是同桌了。”



(3)

    新同桌正拘谨地坐着,时不时变换一下已经僵硬的姿势,看似十分认真地听着老师地讲授,但近看就会发现,他正在用羽毛水笔在皱皱巴巴的羊皮纸上百无聊赖地画着一朵朵的小花。

    看到这一幕的老番茄在心里笑了出声,原来自己这个外表高冷的新同桌是位学厌。

    “被誉为英国中世纪最伟大的文学家的人是谁,有没有人知道?花少北!”

    此时的花少北正聚精会神地在脑子里跑火车,听到自己的名字后被吓了一跳,笔尖从即将画好的花瓣尖蹭了出去,

    “额…好像是…”他涨红了脸。

    老番茄向他这边偏了些过来,软软的头发蹭在了他的手臂上,痒痒的,让花少北本来就紧张的心情更加混乱。

    “杰弗里乔叟。”老番茄几乎没有张开嘴,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告诉了他。

    “额…是橘子里馊了。”他答道。



(4) 

    花少北家是在一个七月的雨天突然来到马孔多的,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来自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那牵着一大队驮着行李的骡子的父亲是做什么的,只知道他的父亲在当天就到马孔多的房产登记处买下了福音街花园的那幢空置了多年的房子。

    听口音,花少北一家应该是来自北方的某个省份。



(5)

    老番茄是当时他那个阶层中最受欢迎的小伙子,他聪明伶俐,懂得如何和人打交道,能使和他对话的人感到舒服而不油腻;他还会跳时髦的舞蹈,边跳便哼出节奏;偶尔应他人的请求,他也会拿起小提琴来为他们的恋人在夜里弹上一曲小夜曲。

    他还是邮局中工作最努力的学徒,明明只是一个小学徒,却记住了几乎全部地区与国家的旗帜,每当相应地区的信件到来,他就会在邮局门口拉起对应的旗帜,指引那些窗子后被思念搅得心神不宁的人儿来找到慰藉。本是只有高级员工才能操作的电报机,也被他早早精通,因为局长看中了他的聪明天分,认为他大有前途,就默许他学习如何操作发报机。他甚至经常通过电报和沿线的电报员们聊天,给他们讲自己的生活,听他们说人间的细微。

    “我呀,有了个新同桌,傻呆呆的,怪可爱的。”他在发报机的键上小心地按下,害怕被发现自己在乱发电报。

    “这下不是寡王了,哈哈哈。”大泽湾地区的电报员鸭少敲到。



(6)

     在八月份暑假的一个午后,老番茄正在偷偷地捣鼓新来的电话机,想要知道是如何使用的。那时的电话是十分新奇的玩艺,虽然马孔多自建村以来就迎接了不少前来兜售神奇小物件的人们,但当所有围观的人把那个试图向人们展示电话的神奇的人按在地上,并将马孔多第一部电话砸碎后,这个东西就很久没有出现在马孔多了,因为人们认为这是一种巫术,将善良的人囚禁在了狭小的金属壳里。

    这时有人推开了门,燥热的空气涌了进来,

    “小茄啊,这里有一封福音街花园611号的加急电报,你去送一下吧。”



(7)

    那确实是一幢宏伟的房子,但除了宏伟外,给人的感觉还有破败。这里常年没有人居住,到花父买下它之前,这里已经闲置了13年了。

    那幢房子的里院像是教堂旁的修道院,院子的中央是一眼早已干涸的喷泉,出水的石塑早已落满了灰尘。走廊中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行李,看个头应该是用来装桌椅等家具的,门旁的长廊和院中都长有紫色的海棠花与白色的山茶花,花儿放肆地生长着,挤占了本就不宽敞的走廊,人走过时都要小心地绕过,生怕碰到高傲的花朵。

    老番茄在一位女佣的带领下,穿过塌了一角的房门,走过海棠花长廊,最后来到了一间阴暗潮湿的办公室,他在那里将电报交给花父并拿走报酬后,就在女仆的带领下,从另外一条路走向房屋的大门,前后两条路好像围成了一个圈。

    老番茄的眼睛百无聊赖地扫视着经过的一切,一切都是匆匆的样子,混乱不堪,突然他听到了有人在读着什么。此时他正好来到一间敞着门的房间前,潮湿的味道夹杂着灰土不断的钻入每一个经过这里的人的鼻孔。透过房门,正对着他的是一扇窗户,而窗户的那头,是一个与他目前所见完全不同的场景,显得格格不入。

    那里是一片小院,从窗子里看不得全貌,但目之所及,都十分的干净整洁。窗子所构成的画面,左侧是一位看起来上了些年纪的女人,右侧是一个穿着白色亚麻衬衫的少年,少年正背对窗子,脚搭在桌子上,椅子斜翘起来,嘴里咕哝着:

    “为什么他们的名字都这么难记,就叫橘子里馊了不好吗?真是的。”

    只消一眼,老番茄就知道,那是花少北。

    但是老番茄又有一种不敢相信的吃惊,他没有想到平日里在身旁一声不吭,拘谨地像个刚刚上学的小孩子一样的花少北,竟然也有腿搭在桌子上晃来晃去的一面。

    听到走廊这边的声响,花少北扭头向走廊瞥来一眼,就看见了老番茄那发现宝藏般的笑容,一个不注意,椅子向后倒去,摔了个马趴,

    “靠,他怎么在这里啊!!”花少北狼狈地红了脸。



(8)

    老番茄包揽了花家的电报送递工作,他们经常一起在花家小院子里的那棵巴旦木杏树下聊天,从花少北的嘴里,老番茄知道了原来北方常常会下起大雪,而雪是一种白白的,软软的细沙般的东西,捧在手心是凉凉的,会把手冷的通红,花少北边讲边开始搓手,好像又回到了漫天大雪的北方。

    “你们这里啊根本算不得冷,我们那里一下起雪来啊,学校都会停课,因为怕学生失踪并冻死在漫天的大雪中。”花少北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绘声绘色地讲着,

    “唉,一想到那白茫茫的大雪,我的手都发冷,呼—”

    老番茄伸出手包住了他的双手,“还冷吗,北子哥?”

    花少北立马抽出了手,

    “老番茄,你个崽种怎么这么恶心!”



(9)

    花少北不爱出门,喜欢在家里做自己的事情,朋友只有老番茄一个。

    在老番茄的软磨硬泡下,花少北终于同意和他一起出去玩。

    八月的马孔多炎热无比,街面上的石砖上有着肉眼可见的热气在不断地向上盘旋。但土耳其人大街上仍是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人几乎都提着篮子,里面装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

    “这么热我还跟你出来,你是不是得请我吃好吃的?”

    花少北嗔怪的抱怨惹得老番茄笑了出声,“好好好,这就带你去。”

    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有自己明确的目的地,有着精确计算过后的线路,但成百上千种规律的路线交错在一起,就成了混乱的土耳其人大街。

    他们走在集市上,走过吆喝的菜摊,穿过看蛇人表演的人群,老番茄兴致勃勃地指给花少北:那是印第安人留下的泪水,据说喝下可以治愈痢疾;那是马孔多最大的花店,卖的最好的花是白色的山茶花;那是代笔人门廊,名字来源于土耳其人大街刚建成时在那里替人写法律文件的书法先生。

    花少北听着老番茄兴奋的讲述,眼花缭乱的看着眼前热闹的集市,心中充满了新奇。他们不断地穿行,挤过人群,躲过油锅里溅出来的热油,却躲不过不断上升的热气。他们两个人全身都是汗,花少北的白色亚麻衬衫的背面被汗浸湿了一大片,偌大的汗珠从两个少年的手臂上不停地向下淌。

    热浪终究是抵不过热闹的集市,它试图让人们远离彼此,而各式各样新鲜的小玩意惹得人们互相推搡,都想挤到前排买到心仪的物品。

    老番茄推开热闹的人群,左手里握着花少北的右手,边走边向花少北打趣:

    “北子哥你看,那里是照相馆,里面有一种叫做照相机的机器,可以把我们现在的模样定格在一张小纸片上,要不要去记录一下你现在狼狈的样子?“

    花少北给了他一个瞳孔翻到头顶的白眼。

    在旁边的人看来,两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手牵手走在街上实在奇怪,不过又想到可能是兄弟,哥哥在照顾弟弟,这样就合情理了。甚至有人向花少北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花少北比老番茄要更高一些,身形也更挺拔一些,所以人们自然而然的把他当作年长的哥哥,但实际上,是老番茄在人海中牵起了他的手,告诉他在混乱中可以依靠的人在哪里。



(8)

    少年的快乐实在简单,他们一起走过了土耳其人大街,不小心打翻了一位卖冷饮的女人的桶,在女人的讥骂声中落荒而逃;他们一起爬上了上校门前的巴旦木杏树,因为老番茄说在这里可以看到上校做小金鱼的全过程,但两个人都从树上掉了下来,“老番茄!你头怎么这么硬!”被撞倒肚子的花少北抱怨道;他们在晚霞出生的时候来到防波堤坝,沿着堤坝走向码头,时不时可以发现仰头躺在斜堤上的醉汉,嘴里咕隆着什么冰块是本世纪最大的发明之类的鬼话。

    回到花宅时,两个人都已经是精疲力竭,手脚酸麻,手牵着手互相依靠着前行,老番茄的头发总是蹭到花少北的脸,痒痒的。

    “只好下次再请你吃东西了,今天玩得太开心了,忘记了。“老番茄调皮地笑着。

    花少北摆出不屑的表情,“你个崽种,给爷爬。”



(9)

    茄母发现老番茄买了许多中世纪诗人的诗集,每天在桌前点着灯写着些什么,不肯让人靠近。



(10)

    花父发现花少北常常在读来路不明的信件,信封里还总是放有一株山茶花。



(11)

    新学期开始后,所有人都知道了班上那个新来的腼腆男生,也是有朋友的,那就是老番茄。



(12)

    老番茄看着眼前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的花少北,心生无奈,明明前一分钟还在听讲的啊,怎么睡的这么快。他轻轻的趴下来,向花少北这边轻轻地靠近了一些,近的感受到了花少北呼出的空气。

    两个人趴在数学的课堂上,一个人正在睡梦中与数学搏斗,另一个人正在想象他的梦境。

    “喂,北子哥,“老番茄轻轻地叫道。

    花少北的脸和软软的头发有规律的起伏着,闭着的眼睛不时地眨动几下,意味着与数学搏斗正酣。

    “我是喜欢你的啊。“



(13)

    花少北上课依旧是心不在焉,在本子上画着些什么,有时老番茄随意一瞥,会发现本子上画了许多小爱心。



(14)

    花少北的姑妈是他们两个人的专用送信员,她会在星期三的下午去邮局取积压了一周的信件和放在四号柜子纸箱后的信,然后将身上的信放到四号柜子中。

    两人的通信缠绵又富有想象力,许多言语羞于表达的含义通过文字告知给对方,他们把对彼此的感觉化作文字写在信纸上,怕文字难以传达自己的所思所想,还会附上朵朵白色的山茶花,但一见面时总会嬉笑打闹个没完。

    有一次送给老番茄的信里夹了一张图画,画的是一朵小花和一个番茄,它们共用一条根茎,在枝头处分开,相互依托,相互拥抱。



(15)

    花父在十一月的一个下着阴雨的下午,像来的时候一样的匆忙,告诉花少北,他们要出远门回老家,第二天即启程。

    那天晚上花父早早地入睡,为了即将开始的长途跋涉,所以当窗外的小夜曲响起时,他睡的像死猪一样,压根没听见。

    那曲声是那么缠绵悠扬,让睡梦中的人儿都忍不住落泪,花少北知道,这是为他一人而奏的离歌,满含着不舍的泪水。



(16)

    那是一次漫长的探亲,时间虽不过两个月,但对于老番茄来讲,却是度日如年。

    长途跋涉和颠簸的路程让花少北上吐下泻,心情颓靡。坐在骡子上,前面山上打招呼的人好像是老番茄;在船上时,对面经过的船只的船长好像是老番茄;到了老家后出门迎接的人似乎也是老番茄。

    老番茄无处不在,老番茄活在他的生活的每个角落。



(17)

    物理上的遥远距离并没有阻隔两人的来信和对不渝爱意的表达。

    老番茄联合了从马孔多到花少北老家这一条电报线上的七个发报员,请他们帮自己和恋人传递寄托思念的信件。而最后一位发报员,还承担了用山茶花装点信件的工作。



(18)

    “今天在邮局拆电话机被一个老员工发现了,他气势汹汹地发誓要去告我的状,我说出他私自用公款去斗鸡的事情后,他忿忿的摔门而去,嘴里还嘟囔着什么这孩子真没礼貌,犯错了还要狡辩!

    今天是你离开的第四十五天,我好想念你坐在我身旁的感觉…“



(19)

    “老番茄你个崽种就是偷吃,背着我自己去土耳其人大街吃炸肉条是吧,等我回去,看爷不活剥了你…”



(20)

    距离是可畏的,而跨越距离的相见,是可爱的。

    来年的春天,花少北一家回到了福音街。

    返回的消息被每一位发报员以最快的速度传递了出去,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老番茄的手中。

    看到消息的一刻,大脑是空白的,一种窒息感倏然逼来,又快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以言喻的喜悦。

    海上的一月,信风频频,随不猛烈,但也绝不是风平浪静的季节。窗外海风呼啸,浪头从四面八方袭来,高高低低的浪花使得被击打的船颠簸不断。花少北在船舱中受了一夜的折磨,为了防止睡觉时人被甩到床下,花父用绳子把花少北绑到了床上,并且固定了四只床腿,但这并没能减少他的不适。他看着天花板上摇晃的吊灯,掉落在地板上的画作,和自己身上的呕吐物,船舱又小又臭,令他感到窒息,他感到窗外的海浪即将把他撕碎,扔向一片胡乱的漩涡,一个没有老番茄的天地。

    早上,大风已经平息,船停入了港口,窗外不时传来海鸥的声音和嘈杂的叫喊。花少北走出潮湿混乱的船舱,看到射进甲板的阳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当他走上甲板看向港口时,他感到错乱,感到无助,巨大的委屈在一瞬间替代了刚刚出现的喜悦:

    这里是昨天出发的地方。



(21)

    老番茄站在拥挤的人群中,拼了命一样地伸长脖子,想找到花少北的身影。可是无论他等待了多久,无论停下了多少轮船,又出发了多少的轮船,他始终都没有见到那个想要看到的人,他感到莫大的失望。

    港口依旧拥挤,身边的人依旧推推搡搡,大声喧哗,只不过是另一批人,另外一批迎接的、离开的人。老番茄还是没有走,他从日出时就坐在防波堤坝上看着大海上驶来的船只,希望花少北就在那上边。直到日落,残缺的月亮挂在海面上,老番茄还是在等,他感到没有花少北的自己就像这月亮一样,是残缺的。



(22)

    土耳其人大街依旧人头攒动,商贩和过往人群的叫喊声不断。

    花少北一大清早就被姑妈拉了起来去购置生活用品,在床上被推醒的时候,他睁着朦胧的双眼,右半边脸因侧睡一晚而压红,嘴里咕囔着:“今天是星期天,学校不开门。”

    不爱出门的花少北被姑妈硬是推上了街。他们走过福音街花园的转角,远远地就看到了热闹的集市,花少北不愿再往前,因为上一次去那个地方是和老番茄一起的,而那个人自他回来之后就没了消息,让他焦急地寻找了许久。离得越近,心中的失望就越发难以抑制。

    他没有理睬向他售卖印第安人的眼泪的小贩,对在乌黑的房檐下乞讨的可怜人置若罔闻,对那个挡住他的路,想要向他推销来自中国的香料的人,他看一没看一眼,扭头就走。他跟着姑妈穿行在拥挤的人群,但又像是在自己走路,低着头,不在乎身边发生了什么。

    他们来到了代笔人长廊,这个昔日的代笔圣地,现在已是地下黑市的代名词,是贵族小姐们嗤之以鼻的地方,这里进行着各种地下交易,售卖各种在正规商店不会见到的远洋货,而且价格低廉,甚至还可以买到路易十四的手杖。姑妈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只是想找一个阴凉的地方来躲避一下灼人的太阳。

    花少北被一个卖文具的人吸引住了,他正在向众人表演本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一只写不尽的笔。卖甜品的女人正以压倒性的优势对抗着嘈杂的人群:菠萝汁和椰子羹嘞!又甜又便宜啊!花少北伸手接过店主递来品尝的菊花糕,整个塞进了嘴里,有滋有味儿地品尝着,同时无意地扫视着周围的人群。突然,他钉在原地不动了,在离自己的眼睛半米远的地方,停留着一双有着棕色瞳孔的双眼,眼里好像放出光来,热烈又迫切,人群中响起了一个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

    “北子哥,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噢。”



(23)

    花少北决定等老番茄回来,他正要踏上前往国内最繁华的城市的旅途,去那里进修学习。邮局的局长一直都很看好老番茄,把去进修的机会给了他。

    老番茄站在甲板上含泪挥别了一身白衣的花少北,长发在风里被吹得凌乱,谁也没想到,这一走,竟是一场延续半个世纪的爱情灾难的开始。



(24)

    老番茄沉默了许久,缓缓地在电报机上敲下几个字符:

    “这里在下雨。”

    线路上是长时间的沉默,随后,信息从那一端传来:

    “别傻了,这个时间是雨季,下雨很正常。”



(25)

    最初,两人以信件和电报的形式交换着日常,花少北为了能和老番茄像就在身边一样地交谈,还恳求父亲买下一台发报机并自学如何发报。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文字所承载的东西,竟不再是爱情,只是例行公事一样地讲述,频率也越来越低。

    在四年五个月零二十天后,信件与电报均不再出现,老番茄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想到所谓天长地久竟然只是一种天真不切实际的玩笑,他对花少北的感情没有变化,但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一堵可悲的墙壁。



(26)

    老番茄开始哀求,在一封封狂热的长信中不断地表明自己不变的真心,可是均没有回应。人们只知道时间会冲刷记忆,却很少有人意识到记忆中的人也会被一起带走。



(27)

    原来,好奇心也是爱情的种种外衣之一。



(28)

    两年后,老番茄回到了马孔多。

    彼时的他,在邮局局长的提携下,已经成为了邮局的总经理,并且是最被看好接替局长职位的人。他头脑敏锐,能够嗅到别人察觉不到的东西。

    “马孔多必须要有火车,它将重塑马孔多昔日的繁华。“

    于是他成为了当时炙手可热的人物,受到了人们的瞩目,可奇怪的是,即使后来他成为了邮局的局长和铁路部门的部长,他也没能和花少北再单独见一面。

    他在星期天的教堂里寻找花少北的气味,在土耳其人大街的小贩间询问是否有个叫花少北的人来过,在夜晚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呼喊花少北的名字,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听到过。



(29)

    花少北在此后的半个世纪中,都再也没有见过老番茄。其实即使老番茄就出现在身边,他也不会注意到

    在他做礼拜时,老番茄就在离他不到三米的地方看着他;在他带着女仆在小贩那里买东西时,老番茄与他只差两个摊位;当他睡着在回家的马车上时,老番茄就在路旁扶着路灯哭泣。

    而他,过着幸福又庸俗的生活,直到老番茄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30)

    半个多世纪后,老番茄和花少北再次坐在了一起。

    花少北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中不知是怨恨还是爱意。

    这个男人擅自重新闯入他的生活,他是那么的无礼和自私,竟然会说出那样的话:

    “花少北,我为这个机会已经等了整整半个多世纪了,为的是再一次向你表达我的誓言,我永远爱你,至死不渝。“

    可是在他最欢畅的少年时期,是他陪在身旁,走过了光怪陆离的青春,而如今的迟暮之年,也是他及时出现,陪他细数余下的日子。

    他心中不由得感到自责,半个世纪前是自己做出了那背弃诺言的决定,而这决定的恶果却让眼前的老番茄背负了半个世纪,自己明明是一场半个世纪的爱情灾难的主角,却浑然不知。

    他感到眼前这个人是如此的恶毒,他本早早地就将老番茄从自己的记忆中抹去了,可是他却偏要再次出现,并且用颤抖的声音说出那样的话,将封存在内心深处的记忆再次唤醒。他是这样的狠心,将罪恶感甩给了花少北,他在说出那句话时,仿佛嘴里喷着火焰,手中捏着刀戟,要将花少北刺穿。

    原来,爱情是嘴里滴着鲜血的恶魔,咬嗤着两个人的心。



(31)

    老番茄看着花少北的眼睛,刚要开口,花少北就好像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一样地打断了他:“不要这样,老番茄,我们的年纪已经不适合谈这种事情了。”

    令他感到惊讶的是,老番茄并没有失落,他说:“北子哥,我们确实已经太老了,但至少,现在我们在对方的身边,陪着彼此。”

    花少北看着老番茄说出这句话,他的眼中突然又了勇气和无畏的光,花少北感到不解,

    “你说要陪我散心,那我们这艘船到底是要去哪里?我们已经出了江面,来到大海上了。“

     站在一旁的船长回答了问题,“我们的目的地是中国,听说那里遍地都是黄金。”

    “那您觉得我们什么时候能到,我们还要这样走多久?“

    老番茄突然神色坚定,说出了答案,那句话他准备了五十三年七个月零十一个日日夜夜,

    “一生一世。“他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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